柒尺

我不要舒适。我要上帝,我要诗歌,我要真正的危险,我要自由,我要美好,我要罪恶。

【短篇】深夜谋杀

我杀了住在隔壁的男人。


没有理由,仅仅是因为他在凌晨三点出现在了走廊,仅仅是因为他手上拎着一袋垃圾,仅仅是因为他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霉意,如同生长在墙角的青苔,以灰白的墙皮为生。或许是因为走廊头顶的灯光过于昏暗,只能看见模糊的跳动影子,这份静谧助长了我的罪恶,我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拔出了刀,直直地刺进了他的脖颈。


半掩的房门后是木制的茶几,桌布上放着一本摊开的《百年孤独》。在我犯下谋杀罪前,我就如同先前无数个昧昧昏睡的黑夜里那般,懒散地倒在地板上,翻几个身,寻找舒适的姿势来阅读这本永远读不完的书。百年,或许我真需要花费如此浩大的数字,在同一个环形废墟里打转,徒劳地重复、抹去又再次加载。


循环,不是线条流畅的圆圈,而是落满了烟灰的灶台。满屋子都是浓烟,呛得人想要从灶台边离开,但是每一缕都是一只手,牢牢地拉住了所有的退意。屋子里的每一个人,都捂着口鼻大声地咳嗽,都在落满灰烬的地上打滚。


每一个人都走不出孤独的循环。


这种孤独的背后,是幸运,可悲的幸运:首先,我得先活到一百岁,漫无止境地活过这一百年。奥雷里亚诺上校在签订休战协定后开枪自杀,但无奈于子弹穿过的位置,他又多制作了不知多少条小金鱼。这让我深感于心脏的狡猾与性命的冥顽,于是在杀人的瞬间,我下意识地选择了青筋冒起的脖颈,而不是被布料遮掩的胸膛。


血从无底洞里涌出,喷泉般射出又溅落,在那颗坚硬的头颅边形成一小摊水洼。他的脸部肌肉抽搐着,我仔细辨认,才发觉他正在一心一意地微笑,从容、安静又无可救药。我望着他灰黑色的眼睛,像凝固的墨汁和昨日的报纸混合在一起,心中短暂的快感消缺了,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分解的恼意,扑哧扑哧,仿佛正从他的伤口处和鲜血一起冒出。


于是,我慢吞吞地挪动脚步,小心翼翼地躲过粘稠的液体,又利落地把刀刃拔出,将新鲜的液体抹在了他的裤子上,直到擦干净,能从反光的刀片上看到我的脸,在昏黄的灯光下不再惨白的自己,但眼下的黑青仍旧无法消融。


或许是因为作息不规整,凌晨三点也如同没有水分的幽灵般在走廊乱晃,清晨垃圾桶边的野猫多数被我半夜喂饱,我就仿佛墙角的蛛网,整个人都散发着霉意。


他很沉重,我费了些许气力才把他拖进了我的房间,在玄关处我卡了约有三分钟,才咬着牙领着他越过了这道鸿沟。鲜血像小雨般,仍稀稀落落地掉,像蜗牛爬走后长长的黏液,不动声色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。


我拉着他的脚,蛮横地把他塞入了客厅。他的头撞到了茶几,《百年孤独》顺着闷响,直直地砸到了他的眼睑上。我心疼地把书捡起来,却发现书页被翻乱了,黑色的小字染上了猩红的痕迹,变得难以辨认。


棕黄的毛毯也沾了血块,像受伤的动物皮毛,是极难清洗的,我大概需要花费许久的时间才能重新回归原来,因为脚下没有毛毯,我会过得极别扭。


我很愤怒,因为他打破了我的孤独。


没有犹豫的,我把刀刺进了他的左胸口,一寸寸地移动着,像吃鸡蛋把蛋黄剥离,吃酒心巧克力时先小小地咬一口,然后倒出浓郁的却被巧克力同化的酒。


酒,那般独特的事物,却甘愿和巧克力一起,呆在狭逼的空间里,折损了自我的同时,也削减了对方。


那颗心脏执著地跳动着,没有因为我的手法受伤,依旧在空荡的洞里一下接一下跳动着,正如它冥顽的灵魂般。我捧着它,脚步轻盈地来到阳台,放进花盆里,掊了一把尘土,尽数浇在了这心脏上,再把它推到了月光下。


今夜的月亮,白得发凉。


但总算,是见了光亮。

我气喘吁吁地搬动着花盆,它本是轻如鸿毛的存在,却因为这颗心脏,这躯体被割裂的一部分,而变得无比沉重,令我难以移走。待我缓慢地做完这一切,已经天明了。


大门传来沉闷的敲门声,我后知后觉,自己并没有处理走廊的水迹,像一只愚蠢的蜗牛,暴露了自己的行踪。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垃圾还没有扔掉,楼下的野猫还舔着自己的爪子,等待着我的垃圾投喂。墙角的青苔又长出了一丛,顽固。


我平静地推开了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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